父亲说,他有一份存折到期了,需要我去帮忙转存一下。
父亲有存款,这是隐约知道的事情,但从来不知道有多少。其实掐着手指头算也知道,父亲和母亲,两个没任何经济收入的农村老人,仅靠子女给点零钱当生活费过日子,他们的存款又能有多少呢?
一万两千五百块,不多,但却让我咋舌-----毕竟,这里的每一分钱,都是父亲母亲从牙缝里省出来的。只是我有点不明白:都近八十的年纪了,还这么省吃俭用做什么呢?钱财是身外之物,我们当子女的又不缺他那丁点儿,这么节约着存钱,有必要吗?
我觉得,我应该跟他好好谈谈。
回到家,父亲马上煮水泡茶。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萦绕,这是童年熟悉的味道:熟茶铁观音。这是一种半斤装的散装茶叶,包装盒上印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,几十年来,父亲都喝它,偶尔给他换点白芽奇兰或其它茶叶,父亲总说:不用,给我买那尊观音菩萨回来就好······我不知道,父亲喝它是因为便宜,还是因为真的习惯······
父亲斟了一杯放我面前,然后又起身往厨房走去-----父亲去拿茶点了!
父亲是个渔夫,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事情。据说,父亲从8岁起就跟着他爸爸上船摇橹拉网了,直到60岁时,在我们这些子女的要求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渔船,开始他的岸上生活。风来雨去,潮起潮落,父亲把五十几年的光阴全部奉献给了广阔的大海,所以,和许多海边的汉子一样,父亲豁达,沉稳,也许见惯了海的莫测,对于生命的变幻,父亲更有一股随波逐流般的淡定与坦然。如今已近八十高龄,父亲依旧是那个轻盈矫健的渔夫汉子,不善言辞却始终微笑,所以每次看到“慈祥”这两个字时,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父亲微笑的样子------是的,父亲的样子,就是慈祥的样子。
茶点来了,是我爱吃的蜜饯。父亲说,怕患有糖尿病的母亲偷吃,所以每次都得收起来。母亲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,果然拿起牙签就要开吃。脑梗后的母亲智商跟孩子一样单纯可爱,遇到喜欢吃的东西吃起来就忘乎所以,全然不懂自己 “三高”体质,于是父亲就成了母亲的贴身保姆。母亲吃饭父亲装,母亲喝汤父亲盛,母亲的衣服父亲洗,“少年夫妻老年伴”,“执子之手与子携老”的最美样子,或许就如父亲、母亲这般吧?
喝着茶,聊着天,话题扯到了存折上。还没等我开口,父亲开心地告诉我说,除了这一万两千五百块,他还另外有两份存款,加起来有三、四万了······
“都这把年纪了,存钱干吗?喜欢吃什么就去买来吃,钱不使用只是数字而已······”我开始自己的“语重心长”。
父亲笑了笑:“年纪越大,饮食更要清淡,更何况,现在牙齿都是假的,咬不动啦······”父亲感慨道。
父亲节俭,从年轻时便是这样。出海打网回来的每一分收入,全部给母亲打理,自己几乎不留一分钱。我总是在想,如果母亲没有脑梗,家里的财政大权是不是一直都由母亲掌管呢?而对于出手阔气的母亲来讲,由她掌管财政大权的结果,有可能像父亲那样省下一笔又一笔的存款吗?
茶香萦绕。父亲的感慨娓娓而来:“你娘,年轻时跟着我也没怎么享过福,拾掇着老了,却没想到也像孩童般脾气,想想也是她的福气······那年给她买了那套金饰,补偿一下年轻时的亏欠,所以,该花的钱,我也是舍得花的······”
是的,几年前,父亲叫姐姐去金饰店买了一套饰品送给母亲,那钱,也是父亲省吃俭用存下来的。我记得母亲佩带上去时开心得像个孩子,每次我们姐妹回家都会看她炫耀一番······没想到时间一晃,却把母亲“晃”回到童年。那条金灿灿的手链依然带在母亲的手上,只是,母亲却已视而不见·····
茶香渐淡。母亲一边静静地听着我跟父亲的谈话,一边认真地吃着桌上的茶点。父亲又为母亲斟满了茶水,开心地说:“如果让我多活两年,更轻松了,我应该可以存到五万块了······”
“爸,您老是想着存这么多钱干什么呢?”我嗔怪了一声。
父亲回过头,缓缓地说:“我就想,给你娘和我买一块纪念地······等哪一天我和你娘都走了,你们姐妹,也好有个念想的地方······”
我的眼眶猛地一红!
“爸,您想多了吧······”我哽咽道。
“我只是想,在最后的时间,能为你们姐妹多减轻一点负担······”父亲平静地说。
我的泪,瞬间涌出·····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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